既然要评价传统文化好还是不好，当然要确立一个标准。这里有两个层面上的好与不好的标准。一个是价值判断层面上的。这个层面上的我不做讨论，因为这种主观的东西，一百个人有一百零一个答案，因为有一个人睡了一觉，改变主意了。你认为古董是个宝贝，但在不识字的农民那里还不如几斤地瓜。我要讨论的，是事实判断层面上的好与不好的问题。
事实判断层面上的好与不好的标准，就是看是否最有效地服务于人们的生产生活。但是根据经济学的约束下利益最大化公理，从长期来看，任何时期任何制度，包括文化，一定彼此匹配实现了最优化。注意，这个最优化是也只是当时约束下的最优化。张五常说，经济社会的运行是由一系列帕累托最优点构成的。这是湛深的学问。只要不忘约束，那么最优与人类灭绝就不矛盾。在数学中，最大值可以是正数，也可以是零，还可以是负数，对不对啊？1000可以是最大值，-1000也可以是最大值，最大化和最大化的结果是大是小没有必然联系。
计划经济饿死人恶不恶？恶。但这个恶是在价值判断层面上而言的。你要知道，给定搞计划经济，它必然要派生出论资排辈这样的东西来减少租值消散，确保实现计划经济这个大前提下的利益最大化。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论资排辈，在计划经济下会有更多的人饿死。今天的公立大学以文章、课题的数量来度量学术，但给定公立大学，不这样会更糟糕啊！因此，尽管计划经济的福利水平低，但是经济社会仍然穷尽了该制度下的所有利益，实现了最大化。
我都认为论资排辈是与公有产权相匹配的最好的制度安排，怎么可能说传统文化不好呢？我都认为中国的“三从四德”比欧洲的贞洁裤、非洲的割礼文明得多，是当时货真价实的先进文化代表，代表了当时人类社会的最高智慧，又怎么可能说传统文化不好呢？但她只是对那个时代来说好，对于今天来说就不好了。论资排辈与公有产权匹配是好的，但在私有产权下就不好了嘛。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喜马拉雅开设的《谢作诗的经济学课》第一章就讲从约束的角度看世界，并且花整整一章来讲这个问题。全世界有第二个人这样来安排教学的吗？
无论是秦以前的封建制，还是秦以后的专制制度，那时候讲身份，而现代社会讲契约，这是有本质区别的。所以，我们说所谓现代化就是从身份到契约。你同不同意这个看法呢？
中国古代是灌溉农业，一直没有真正意义的私有制，直到我爷爷那一代人还有很多选择不分家的。电视剧《大宅门》里白老三闹分家被看作是不肖子孙，不是杜撰吧？在这样的约束条件下，集体主义、奉献精神、以德治国必然成为道德追求。但是现代工商文明建立在私有产权、大范围分工、交易的基础上，强调的是个人主义、权利意识、契约精神以及法治啊！
你说古代也讲法治。错！法治的前提是私有产权，连私有产权都没有，怎么可能有法治？那不是法治，那只是以法治国。而且在农耕社会讲法治并不经济，讲以德治国才经济啊！
你说古代也有交易、分工，也是市场经济。但那时生产主要是为自己，交易更多地是为了调剂余缺，分工、交易的深度和广度远远不能跟今天相比。现代工商经济是什么？是为交易而生产、为他人而生产，分工、交易的深度和广度远不是古代能够比拟的。如果说古代也是市场经济的话，那么今天的工商经济就是现代市场经济。都叫市场经济，但有根本不同。
所以我讲工业革命与现代市场经济是一回事。没有为交易而生产和支撑这种生产方式的制度文化，工业革命不可能发生。反过来，大范围、深层次的分工交易经济又必然呼唤新的工商文明。中国古代当然牛逼啊，雄视天下上千年怎么不牛逼呢，但那是农耕时代的牛逼。恰恰因为这个原因，工业革命不可能发生在中国，因为在主体上两种文化是不兼容的。
西方不一样，人家是游牧、贸易经济。吃肉要用刀，每个人身上有刀子，你就必须平等、互相尊重。不平等、不互相尊重，又怎么搞贸易啊？生产可以创造价值，但也可以消灭价值，但交易一定创造价值。没有交易，人类一刻也不可能过上好日子，但为什么历代专制者要抹黑商人呢？因为商业文明是个人主义、自由、平等的文明啊，对专制统治是最大的威胁啊！
我说传统文化不好，你一定要给我找一些传统文化中讲究契约、自由的因素，那我只能这样回答你：每个人身上是不是都有癌细胞，但你能说每个人都是癌症病人吗？说癌症似乎不好听，那好嘛，说感冒好不好。每个人身上都有感冒病毒，但不是每个人都是感冒病人，对不对呢？传统文化即便有一些契约精神、自由主义的因素，但它毕竟是锄头文化嘛！
你可以说传统文化、儒家文化是好的，只是后来被人扭曲了。可是我认为，真是好文化的话，又怎么能够轻易被人扭曲呢？能够轻易被人扭曲，一定不是好文化。能够轻易被人扭曲，那不是扭曲的人的错，是文化的错。正如腐败不是腐败分子的错，而是制度的错。不要指责秦始皇扭曲了儒家文化，你把秦始皇放到美国，让他把美国文化扭曲一下试试？
我就问你，传统文化那么好，为什么近代以来对人类文明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贡献？
你说传统艺术至今无法超越，这个我不否认。但原因与你理解的不一样。并非今人造不出古人的东西，而是今人造这些东西的成本高。不要忘了，决定人的行为的不是我们挂在嘴边的会计成本，而是经济学的机会成本。简言之，古代缺少别的赚钱、发展的机会，人们就苦心练习书法。今天的人写不出古人的字，造不出古人的瓷器，这恰恰是社会进步的表现啊！
你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是我们理解的那样。好吧，就算不是我们理解的那样。但我认为，这恰恰是传统文化垃圾的例子。凭什么一种表达产生那么多的歧义？好的语言应该有唯一准确的意思。当然，含糊多歧义的文言文在古代是好的。那个时候，字只能写在竹简上、丝绸上，当然是简洁比准确表达更重要啊！
当人口多了，优先考虑人口质量的时候，一夫一妻、一夫多妻就是好的制度。但在人口数量少，死亡率又很高的古代，人口增长是第一位需要考虑的，一妻多夫就是最好的制度了嘛。牛歇地不歇、马歇车不歇，男人可以歇，女人的子宫不能歇，这样最能增加人口啊！所以不读历史，我也能推断像今天有些部落仍然保持的走婚制那样的母系氏族大概率是存在的。
这就是我反复强调的，效率是约束下的效率，好与不好是约束下的好与不好。
你必须承认，中国传统文化是锄头文化，而西方文化是刀子文化。尽管有曲折，美国必将成为人类历史上长盛不衰的国家。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合法持有枪支！
这就是牛逼的经济学。掌握了好的理论工具，就不需要再去读很多文献了。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理论是信息节约的工具。我不看“井田制”的文献，只听你说“井田制”是土地产权界定形式，就知道错得离谱嘛。“井田制”应该是劳动交换契约才对。只需知道商鞅变法让秦国强大统一了六国，又知道这不是短时间，而是经过几代人才办到的，就知道商鞅变法最重要一条一定是私有化。商鞅让社会原子化，把大家庭拆成小家庭，客观上就是在私有化啊。我都不需要了解川普，只需知道他代表共和党，又是大富豪、成功商人，就知道大概率他会让美国复兴。韩国的新总统，我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大概率韩国要完蛋。我当然有理由，但不方便说，怕得罪大多数，因为大多数人不喜欢真相，只喜欢听好听的。简单说，你看到我看好川普的理由，应该能够猜出我不看好韩国新总统的理由了。
中国传统文化更多地讲“礼”，但是没有“理”啊！讲再多的“礼”都没有用，没有“理”，中国不会成为一个现代文明国家。只讲“礼”，不讲“理”，只会培养道貌盎然的伪君子。
请允许我再引用张五常教授的“困难不在于说明人民应该拥有什么样的权利，困难在于说明，在怎样的组织结构下人民会有什么样的权利”来结束本文。这是强调“理”而不是“礼”。我觉得现在对历史的研究，恰恰应该运用现代理论去透视过去，而不是去重复几千年来的读过去。